1

木屐的聲音從樓梯向下延伸。
談話聲和音樂聲被留在地下，推開玻璃門之後聲浪像熱氣一樣向來人襲去。
酒吧的木樓梯扶手被各種各樣的客人摸過，仿巴洛克式的雕花光潔如新。
木屐發出的聲音與高跟鞋不一樣。高跟鞋與木樓梯相撞會發出清脆的聲音，女士輕盈的步伐讓敲擊的節奏顯得短促。男式木屐的聲音則更沈悶，且步幅的原因間隔拉得略長。
「大概是橘老師吧？」被尊稱為橘老師的男人出現在樓梯的轉角，身著鐵青色的和服低下頭先跟注意到他的人打招呼。
「晚上好。」橘雖然努力擺出笑顏，但面容憔悴始終遮掩不住。靠近吧台就被塞了一杯威士忌，他靠在木質的高臺上晃著酒液欲言又止。
「是剛從芥川老師家出來？」
「嗯。」看樣子橘也不願多說，友人和圍在木桌附近的男女只好表達了自己的安慰，便由著橘安靜地待在原地。

芥川從幾年前就是這個樣子。那時候橘剛畢業，進入了每日新聞社，負責在東京對應芥川。入職沒多久橘便跟著芥川去了中國，學習英文的芥川和學習中文的橘在當地接觸到了許多在國內根本無法想像的人和事，回國後各自就遊歷寫了文章。芥川的遊記分成兩本書籍發行，橘的則在每日新聞社的出版物中刊登。
那之後芥川的身體每況愈下，橘一邊兼顧著芥川助手的任務，陪著他與家人從湯河原到鵠沼療養，一邊還要整理撰寫自己的作品。
最近芥川一直在吃醫生開的安眠藥物，精神恍惚半睡半醒。有時候跟橘斷斷續續地聊天，待橘回應時發現他已經睡著。有時候說要出門見見老朋友聊聊天，並嚴厲拒絕橘的陪同。
今天也是把如在夢中的芥川勸進了被窩，才出來到相熟的酒吧透透氣。橘仰頭悶了一口烈酒，覺得自己的精力也跟著被磨損殆盡。
「明天不要出門。」高臺前出現一張陌生的面孔，橘抬頭看向眼前的人一身和草色的西服，說著不著調的胡話。
「什麼？」來人面容清秀，西服價值不菲，看樣子並不像個怪人。
「明天不要出門，呆在你應該呆著的地方。」
「我應該呆的地方是哪裏？」
「你心裏清楚，橘老師。」
「你是哪位？」
對方搖搖手，默默隱入人群。

手裏的威士忌喝光後，橘便離開了酒吧。
他的朋友對他的狀況多少感到擔憂。雖說橘的性格與芥川完全不同，但長期籠罩在芥川的慘淡氛圍下，心情多少都會受到影響。何況橘能成為作家，也是因著最初與芥川同遊中國後回國投稿的緣故。對於自己的老師一直處在情緒低落精神恍惚的狀態，論誰都不能輕鬆地過自己的生活。
橘的情人是鵠沼當地人，在芥川療養寄住的地方認識。情人是芥川的醫師助理，經常會在芥川住處與橘碰面。橘的情緒變化對方看在眼裏，這個乘著女性解放運動投入到高等教育和工作中的白樺派讀者，通過與現實主義觀點相反的想法，才將橘從陰鬱的漩渦中拉回來。
這天他依舊帶著夏夜的炎熱踏入情人的屋內，在柔軟的雙臂擁抱下緩緩放鬆肩上的負荷。

2

吃過早飯，橘一如既往來到芥川家。
芥川的妻子帶著小孩出了門，家裏一片安靜。橘料想芥川還沒有起床，便來到書房開始昨日未完的整理工作。
沒太久，拉門的聲音從房外響起。
「啊，你在。」芥川看了眼橘，又看了眼他手邊的稿紙，便不再言語。
「老師要寫嗎？」
「嗯。嗯，不了。」橘看著芥川的樣子，不知道是今天醒得太早，還是昨天的藥物效力依舊發揮著作用，他虛晃了一下手掌，離開了書房。
屋子又恢復了安靜。
過了一陣橘在睡房找到芥川，他沈沈地睡著，身上已經穿了三天的浴衣領子歪歪扭扭。
就像他對這個世界想要傾訴卻無法說出的思緒。

午後芥川妻子和小孩都回到住處，屋子裏終於有了聲音。妻子讓芥川吃了點東西，也如常提供了橘的午飯。橘的午飯吃得特別少，一是因為不便麻煩別人，一是在這樣的氛圍下沒有人能如常地吃喝。
有芥川在的地方時間流淌得特別緩慢，甚至昏暗地散發出一潭死水的氣味。橘長期在他身邊工作，多少會沾染厭世的氣息。他讀著自己最近寫的故事，跟初衷偏離得越來越遠。
芥川並不是會熱情指導他的人，雖說作為助理能夠減輕老師工作量的同時還能耳濡目染到更多是旁人一貫的看法，但橘覺得自己在創作道路上走到現在的位置，幾乎僅靠著自己的努力。芥川在與他初識之時還對生活滿是動力，包括創作與生存。但那已經是六、七年前的事情。那之後芥川的情緒跟著健康一併下滑，連自己都無法照顧，根本沒有精力顧及橘。
吃過飯之後橘幫忙收拾芥川的房間，將他之前在看的書放到木桌上，稿紙和筆整理擺好。芥川手裏的書斷斷續續看了半年，只是一個中短篇，但他大概是看了很多遍，鉛筆寫下的字跡有著不同程度的磨損。
「健，書你可以隨便拿走，我有跟阿文說過。」阿文便是芥川的妻子，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但不像他們那樣對書本執著，故事讀過便可。
「每天來老師這裏讀一讀就行。」橘這麼說著，看著他所崇拜的作家日漸萎靡。那不是型態上的枯槁，芥川雖然瘦削但並非病重，只可惜精神一直不振，每天像在睡夢中又像清醒思考著，橘知道芥川精神衰弱的情況很嚴重，他也從醫師助理身份的情人那邊了解過芥川的狀況。他一直服用安眠藥物調理，卻也毫無起色。
外面下起了雨，芥川轉頭看向窗外。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淅淅瀝瀝，雨勢比能聽到的要大，橘沿著芥川的目光也望向窗外，他一下子想起了昨天的陌生人的言語。
『明天不要出門。』陌生人好聽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讓陌生人的表情顯得焦灼，橘記得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芥川又躺了回去，閉上了雙眼。橘見狀悄悄退了出去，又回到書房。
芥川的妻子帶小孩到學堂，下午雨一直沒有停。橘送他們出門之後在書房寫了點手稿，但故事沒辦法順利推進。他寫了點，又劃掉，又寫了點，總是不太滿意。以前芥川精神狀態好點的時候還會給他點評一下，現在基本上都靠橘自行判斷。
傍晚的時候橘被叫去幫忙接孩子。暴雨一直沒有停歇，芥川的妻子一個人沒辦法把三個小孩獨自接回家。
「老師還在睡覺？」橘看到換了乾衣服的芥川妻子從房間輕輕挪到大廳，小聲詢問。
「嗯，你先回去吧，我看著他就好。」
「好的。」

3

「你為什麼在這裏？」昨天的陌生人在酒吧看到橘的時候，詫異地攔住他。
「又是你。」橘沒好氣地放下手中的酒，瞥了眼這個看起來正正常常說起話來瘋瘋癲癲的男子。
「你快回去，快回去。」
「去哪？」
「走。」男子抓住橘的手臂就將他往外拉，「啊，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究竟怎麼回事？」
「快走吧，寺辻，快啊。」陌生的男子叫著橘的真名。文學圈和酒吧的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一直用筆名代替真名，只有老家的同學才會這麼叫他。
「你究竟是誰？」
「我叫土田，是誰不重要。快回去，快。」土田拉著橘往外跑，皮鞋踩得木梯吱呀作響，讓穿木屐的橘有點跟不上。

他拉著橘在街上跑起來。
橘的腳步一旦跟上，土田便不再慢下來。那路線過於熟悉，是橘每天從芥川家離開後往酒吧走的反方向，路過的景致像在放映倒帶，橘的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忐忑。
「請開門！」土田在門外喚著，話音剛落木門就被拉開。芥川的妻子就站在玄關，紅著眼睛看向橘。
「我正要去找你，」橘被土田推進門，迎著她不知所措的目光，「他⋯⋯」
「老師怎麼了？」橘匆匆踩掉木屐就往房裏跑，芥川躺在床上沈沈睡著，桌上擺了張寫了字的稿紙。橘上前摸了摸芥川垂下的手掌，那微涼的、僵硬的觸感讓橘不由一愣。
「我打算叫他起來吃晚飯，就已經是這樣了。」
「午飯之後他便一直在房裏休息。」橘回想著，他沒聽到房裏有什麼聲音，便一直待在書房直到出門接小孩。

沒多久醫生就趕到，橘的情人跟在醫生身後出現，看到橘的時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芥川吃了非常大量的藥物，在睡夢中失去了呼吸。表情是近年沒有過的安寧，躺在床上沈沈睡去一般，除了臉上透著青紫的顏色，看不出來有什麼異樣。
「你還好吧？」醫生助手關切地看著橘，看他抿緊的唇不準備言語。
「土田呢？」橘像突然醒悟，抽身向屋外望去，那裏一個人也沒有。

1

芥川的後事在他生涯的文學好友主持下得以順利完成。
雖然芥川的孩子年紀尚幼，但他給他們和妻子留下的不算少。他給身近的親朋留了遺書，還有他最後在床前的矮木桌上寫下的俳句。芥川的確有跟妻子提到過書籍可以讓橘拿走，於是橘便將那些書和自己的手稿收拾帶走。
橘在東京與情人合租一間和式老屋，有一個房間專門給橘寫作時使用。
他把書本全部堆在這個房間的木地板上，沮喪地坐到旁邊。
橘的情人在東京有一份固定的醫生助理工作，不像護士需要忙碌地照顧病人，更像是經驗尚淺的醫生，在前輩的指導下完成簡單的診斷和護理工作，隨著醫生上門走訪病人。
所以尚是工作時間的白天，拉開門進到屋裏的便不可能是她。
「果然在這裏。」
「土田！」橘發出的聲音過分響亮，土田知道對方有多驚訝。
「我很抱歉，沒能幫上忙。」
「你幫什麼……」橘回想起之前土田對他說過的話，一躍而起抓住了對方，「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剛從美國回來，下地之後就要解決你的事情。沒想到還是沒能完成任務，心中有愧。」
「任務？」
「對，我要是及早跟你講清楚，可能你就會留在芥川老師家裏。」
「然後我就可以阻止他？」
「不行。」
「為什麼？」
「他在淩晨就把藥吃了。後來你一早去了他家，看到他恍惚的樣子，是藥物開始慢慢起效。」
橘順著土田的話語回想起芥川無力抬起的手掌在眼前晃動的情景，後來他還精神不振地吃了午飯，並且在書桌前坐了一會兒。
「他在那之前就吃過相當量的藥物，身體一旦接受了那樣的劑量，便不會像正常反應那樣起效後入眠。反而是一直在恍惚的狀態中，直到後來超過原來適應的劑量，身體其他機能所受的影響遠大於助眠的作用。」
「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就像知道你住在這裏一樣，我能『看到』。」
「那你還能看到點什麼？」
「不知道，到那個時候我自然就能看到。」
橘半信半疑地看著面前的人。就算他大白天去了酒吧想詢問橘的住處，那裏還沒開門。或許他在芥川家詢問橘的去向，但阿文夫人應該偕同幾個孩子離開了。他們在橘到住處收拾書籍之前就出發回鵠沼，住處的鑰匙已經歸還給房東。而房東並不知道橘住在這裏。
「他給你留了不少東西。」土田學著橘坐到地板上，隨意拾起一本書翻開來指著上面的手寫體。
芥川用鉛筆在上面寫的字歪歪扭扭，怎麼都看不出來是文豪寫的手書。
橘回想著他不離手的卷煙，磨過鉛筆字留下污漬的指關節，多年前一同旅行時因不適扯歪的領口和睡亂的頭髮。他看過最真實的芥川老師的樣子，依舊無法讀懂其內心對世界的嘆息和自身的絕望。他無法想像芥川是用怎樣的心情咽下那一堆又一堆的藥物，從什麼時候便開始決心用這種方式了結自己。芥川安排著對自己的死的行動，安排時間去會友，橘不在身邊時坐在書房中給親屬友人留下遺書。
「我應該更注意他的情況，」橘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他向我贈書時我就應該意識到。」
「即便如此，你也無法留下他。」土田指著手中書上芥川寫下的感悟，「人生は一行のボオドレエルにも若かない（人生不如一行波德萊爾之詩）。」

2

不知為何，土田就留了下來。他帶在身邊的一個像醫生工具包的旅行包，裏面有一套睡衣，幾件內衣和另外一套西服。橘注意到他的西服顏色都並不是國內流行的款式。
「這是美國的新款。」土田今天穿了另外一套西服，藍墨茶色顯得甚是穩重，與初見有不一樣的感覺。橘依舊穿著和服，今天是黑色的素織，猶如默默的悼念。橘的情人這幾天要跟醫生到神奈川出差，她見過土田後交待對方在家裏隨意休息，對陌生人的出現毫不在意。
「下午帶你出去走走，上午我得寫稿。」橘吃過早飯讓土田自由活動，自己躲進了給土田睡覺用的書房。
土田在客廳的木椅上打盹。他一宿一宿不停地做夢，內容有些歷歷在目，有些已經煙消雲散。他不能把夢到的一切都單純當作是『看到』的東西，必須能串起來有意義的事情才被記錄下來。距離上一次在美國的家裏清晰地夢到自己在酒吧攔下橘告訴他要留在家不出門，已經是挺久的事情了。
來到日本後土田的『看到』變得模糊，帶領他來橘的住處也是在含糊的畫面中抓到的信息。他根本不知道是什麼領著他越洋過海，耗費時間和金錢來到這個素未謀面的人身邊，就是為了提醒他無法改變的事情？
到達日本後土田並沒有好好休息，也沒有去看望父輩留在日本的親戚。他下了郵輪直奔酒吧，要不是橘突發奇想收留他，土田還會像之前幾天那樣在酒吧的角落打盹到天亮。

橘從房間出來的時候便看到倒在木椅上沈沈睡去的土田。他心裏一驚，上前跨了兩步匆忙抓起對方的手掌。土田在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一臉詫異地看向眼前人。橘的臉上寫滿驚恐，土田知道是什麼惹得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毫無芥蒂地抬起雙臂擁抱住橘。
「我⋯⋯」
「沒關係。」土田看不到橘的臉，但從聲音能清晰分辨對方的尷尬。
「抱歉，你看起來很累，午後的活動還是改期吧？」
「我不會這麼容易就死掉的，別人也不會。」土田鬆開橘，看著他的雙眼。
橘沈默了一陣，就這樣靜靜地被土田注視著。他心中的創傷被眼前才兩面之緣的人看穿，被清楚地訴諸語言。
他從來沒有如此脆弱。
在芥川身邊多年，橘覺得自己才是意志更堅定的那一個。但他沒有料到，一個人能夠為了尋死而如此縝密地規劃，冷靜地安排，然後毅然執行。
彷彿一切都沒有所謂，只有死是務必完成的任務。而對他人的傷害都不在需要考慮的範圍，畢竟自身的絕望已經籠罩住一切。
「先吃午飯吧。」隔了許久，橘才輕輕回應。

3

午後土田還是請求橘帶他出門走走。
土田是在美國出生的，雖然會講日語但從沒來過日本。這個時代的日本吸收了許多西方文化，從意識到形態都是洋和結合的味道。土田的作風在這個時代看起來並不會突兀，而帶著古典氣息的橘也是非常自然的存在，兩人站在一起就像大街上任何過路的人，只有挺拔的身形讓大家都料不到橘是的作家，而土田是個來給他指點迷津的謎一樣的人物。
「我在美國是名大學的助教，之前能『看到』的都是身邊的事情。」土田跟橘緩緩走在路上，一邊向橘說明著自己的情況，一邊觀摩東京的景色，「像這樣為了完成這件事來到這麼遠的地方，還是第一次。」
「說不定，是命運安排你回故鄉。」
「我的故鄉在美國。」
「在那邊會有認同感和歸屬感嗎？」
「很矛盾，日常生活中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一旦有衝突時便是另一回事。」
「那就不是真的有歸屬感吧，只是生活在那裏不得不融入。」
「即便回到日本，認同感和歸屬感也不見得就一定更多。別人對我是否認同，與我能否認同這個集體的價值觀將自己納入為一員，並不是因為說的語言是一樣的、人種基因是相同的就會有。」
「的確。」這個時代的人文主義正在覺醒，作家尤是接受和引發新哲學思潮的團體，對於討論「存在」和「自我」這類人類永恆的思考話題，橘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就算在從小長大的這個地方，也會有因為找不到存在價值而放棄生命的人。」
「抱歉。」土田知道橘又聯想到了芥川，對提起這個話題的自己有點惱火。
親近的人遭遇不幸，一般人都會有種倖存者的自責。再來便是患得患失，對在乎的人的情緒變得敏感，一段時間內——或者更長久地，處在創傷後的應激狀態。
「沒關係，這種事情總要去面對。」橘不知道這麼說是否合適，停下一陣。他面對土田時有種奇異的傾訴慾望，是面對他的情人、他的朋友時所沒有的。芥川帶給橘的，又是不一樣的東西。他考慮很多關於人生、死亡的意義，橘雖不是理想主義者，倒也不是芥川向死而生的程度，對利己主義的批判不夠尖厲，對生活中問題發掘的眼光不夠獨到。他會成為作家但他不會如芥川一樣化身文豪。他有他的平庸，因而他還能好好地活著。
「這是他的命運，原諒我這麼說。能夠讓我『看到』的都是無法改變的事情。」
「比起一個預言家，你更像一個宣判者。」
「帶來噩耗那種。」
「原諒我，土田。我並沒有責備你的意思。」
「你可以暢所欲言。」
「那，完成了這個任務，你要回去了？」
「還沒到時間，」土田看了眼東京的天空，雖是夏天卻陰沈沈的，「還有沒完成的事。」
「這個狀況持續了多久？」
「並不是一直這樣的，有時候幾年都不會有一次，最近的頻率非常高，好長一段時間每晚一直一直在做夢。」
「聽起來就非常辛苦。」
「對日常生活影響不大，倒是⋯⋯沒辦法跟別人一起過夜。」土田笑了起來，語氣聽起來十分遺憾。
「就你這樣的人，這方面應該不需要擔憂吧。」土田面容俊秀，有一份體面的工作，相信在美國也會受歡迎。
「沒有像你那種固定的關係。」土田昨晚見過橘的情人，對方帶著日本人的溫婉和進退得宜，也是個獨立有為的新時代女性，對橘的態度平和且平等，沒有過份遷就他的哀傷，也沒有取笑他的脆弱。
「她也認識芥川老師，只是接觸得不深。對芥川老師的事情，之前就隱隱表達過擔憂。這樣的結果在她看來只能說是意料之內。」
「意外地冷靜。」
「跟著醫生看過太多病症了吧，站在局外冷靜看著一個人凋落，可能在一些小細節上本就有跡可循。」
土田默默點頭，感覺心裏的愧疚減弱了幾分。他遠道而來向橘宣告壞消息，自己始終感到難過。要不是使命感驅使他，這樣的事土田真的做不來。他為了這些事情已經犧牲了自己許多，現在付出得更多，然而沒有人為此受益。
「冥冥中可能早就安排好了，」橘感嘆，「你只是被允許窺探了幾眼。」
「你還是第一個不想帶我去驅魔的人。」或者直接說我是個惡魔，土田在心裏說。
「萬事皆有因。」橘向土田笑了笑。
這還是土田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1

橘的情人不在家的日子好像並不是特別少有，土田看橘在家裏做飯的動作還是相當嫻熟的，對什麼東西放在哪裏一清二楚，不像是從芥川那邊回家之後就什麼都不管的類型。
「你先坐一會兒，很快就好。」土田好歹也是客人，雖說在橘家完全是蹭吃蹭住的，但橘也沒讓他插手幹活，連洗碗都不讓幫手。
「好吧。」土田多少有點不自在，除了來給橘帶了個壞消息，就沒有什麼用處。
「你要是沒事做，就幫我收拾下書房吧。」橘告訴土田把堆在地上的書都放進他清理好的書架上便行，土田愉快地應承下來。

橘叫土田洗手吃飯的時候，聽到書房裏響起土田的答應聲，然後是什麼轟然倒下的巨響。
「怎麼了？」橘扔下菜就趕往書房，看到摔在地上的土田和砸了一地的書本。
「抱歉⋯⋯」土田撥開身上的書想要坐起來，但應該是摔疼了哪裏，一下子沒辦法好好起身。
「等等。」橘阻止了土田的動作。他跟情人學會了一點急救和應急檢查的知識，首先要確認土田這一摔沒有嚴重的問題才能扶他起來。
「真的很抱歉，下來的時候沒踩穩還把書架也拉倒了。」土田被橘扶起來，沒來得及拍掉身上的灰塵便先道歉。
「沒事，」橘伸手給土田拍掉身上的灰，一點都不在意收拾了一半的房間被打回原形，「洗洗手吃飯吧。」
「喔。」

飯後橘和土田一邊聊著手上的書，一邊收拾。芥川的手記寥寥可數，看的書繁雜多樣。有些是英文原文的，土田可以流暢地閱讀，比日語對他而言要簡單多了。
「沒想到你也讀了這麼多詩歌。」
「大學的時候誰都沒少看吧。」土田有點不好意思，面對作家大談自己的文學素養什麼的，總有班門弄斧的感覺。
「嗯，莎士比亞、雪萊，總歸要讀的。」
「那你最喜歡的是什麼書？」
「三國誌。」
「中國文學呀。」
「你也讀過？」
「不好意思，小的不才，只看了一點點水滸。」
「哈哈哈哈。」橘快樂地笑了起來，讓土田稍顯驚訝。他以為橘會更沈浸在失去芥川的悲傷中，或是本人的性格更沈悶一點。但意外地，橘是個能言善道、心胸寬廣的人。他可以接納許多不一樣的意見，並對相悖的想法毫不排斥。
「笑什麼，我又不當作家。」土田隨手錘了橘一下，對把自己笑倒在椅背上的人翻了個白眼。
「水滸傳的英譯本現在根本沒有，你是看的日譯本吧？」
「父親的書裏有這麼一本，當時隨手拿起翻翻而已。」土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表示自己不想再繼續這個讓人尷尬的話題。
「今晚到我房裏睡吧。」書本還橫七豎八地壘在地上，想要收拾出一個睡覺的空間還要花費不少時間。
「這⋯⋯不太好吧？」
「我跟她各自有睡房，如果你是在介意這個的話倒不必擔憂。」
「噢。」土田沒想到他們的生活方式這麼西化，這倒省去了他不少麻煩。

2

土田等待的新消息，一直沒有到來。
不如說，自從他跟橘睡在一起，他就沒再做過夢。橘就像是一顆安眠藥物，黑暗中模糊發揮著功效，靜靜躺在身邊發出均勻的呼吸，悠長的節奏催著土田進入恬靜的睡眠。
他開始懷疑自己在日本的任務是否已經結束，但以往這種情況都會有一個明確的提示。不是說在夢中有個人告訴土田完成任務可以回家，而是類似於夢見他完成了閱讀把書合上，或者在某份文件上畫個圈，任何代表完結的示意。可目前還沒有，不論是哪方面的示意都沒有。

這天橘帶土田去小松宮的母校參觀，因為幾年前地震的原因校舍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壞，但還能一眼就能看出來校舍的規模之大。
「果然是名校。」土田感慨，看著這完全是洋式建築的第二紀念館，再看了看依舊一身和裝的橘，「你從不穿西服？」
「不多，比起西服我還是習慣浴衣。」
「上學的時候也是和服？」
「沒有。就算是跟芥川老師去中國，也一直要穿西服。」
但自從開始寫稿，就覺得還是和裝合適。橘這樣說著，解釋自己的心情在如此簡單的形式包裹下有著微妙的變化，與身著西服時不一樣。
「就像換上不同的面具，說著不同口音的話語。」
那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你？
土田為心底發出這樣的疑問感到驚訝。他並不是會探究他人的性格，也不該對相識僅一週的人發出如此試探。
「真是有趣的比喻。」土田含糊地應著。

「寺辻？」
「啊，黒木，許久不見了。」橘向土田介紹這位叫黒木的老同學，目前留校任教。
「這位是從美國來的友人，土田。」
「你好。寺辻你什麼時候認識美國的朋友了？」
「就準你交到外國男朋友，不讓我認識國際友人了？」橘稔熟地抵損黒木，表現出土田沒見過的調皮的一面。
像個玲瓏寶盒。土田自言自語道。

在黒木的帶領下，土田進到了校舍內參觀。與美國的大學相比，日本的高等學府看起來還是不夠現代化，但土田看得津津有味，和洋折中的風格僅僅在這裏才能看到。
「真有意思。」土田拉著橘站在一根洋式大理石柱旁，「麻煩你說一句英文。」
「說什麼？」
「都可以，隨便說一句就行。」土田要把這一刻永久保存在記憶裏。站在洋式建築中身著和服的橘說著英文，沒有比這更貫穿古今的場景了。
「'Tis fresh morning with me when you are by at night. I do beseech you, chiefly that I might set it in my prayers, what is your name?」
「別鬧。」說著土田甩了甩手就往外走。
「你跟他說了什麼？」黒木發出疑問。

3

傍晚橘和土田離開了學校，來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酒吧。土田在橘的玩笑之後就保持沈默，沒有必要便不再回話。橘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生氣，但這反應也不像是聽了句話可以一笑而過的樣子。
橘把兩杯威士忌放到高臺時，土田依舊閉口不言。
「如果是我冒犯了你⋯⋯」
「不。我只是⋯⋯」土田仰頭把酒全部灌進嘴裏，不知道應該如何怎麼表達。橘對他說的話，不知有意無意，深深刺中了他。
「你的確是，」橘頓了頓，像是再次思索確認過再開口，「讓我的黑夜變成了清新的早晨。」
「胡說。」
「如果不是你的到來，告訴我芥川老師的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我可能會一直深陷自責。」橘看向土田的眼裏充滿真誠，他第一次敢於將這樣的想法訴諸口舌。
芥川的死無疑對身邊人都造成巨大打擊，尤其是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妻子和每天長時間一起工作的橘。他們會追問自己的責任，為什麼不在更早的時候發現芥川的行為，沒有在他有此傾向時便想辦法化解。而土田在一個多月前就在陌生的土地出發，就為了趕到橘面前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不可挽回的，這當中並沒有你的過失。
「所以你更不應該自責。」橘猶豫了一陣，終於伸手拍了拍土田的肩膀。
「我只是，」土田終於忍不住，在酒精和長久的壓力作用下情緒崩潰，「這不是我願意的。」他小聲說著，眼淚簌簌落下，滴進已經喝盡的酒杯裏與冰塊融為一體。
見狀橘一口把手裏的酒乾掉，拉起土田的手臂就往外走。
「怎麼了？」
「回去吧。」橘看他憋紅了臉，不想土田以這樣的形象示人。

回家後土田坐在書房哭了很久，橘一直在身旁陪著。他說了很多，關於別人聽到消息後是如何對待他，關於他想要逃避但信息源源不斷，關於他因為別人的情緒所困擾的事情。橘估摸著土田從來沒有跟任何人傾訴過這方面的困擾，也可能想要傾訴但沒人願意聽。
「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土田把頭埋進雙臂間，鼻音聽起來可憐巴巴的。
「那就在夢裏，對著四面八方說，你不要再這樣了。」
「真的有用麼。」
「不試試誰也不知道。」
土田從手臂間抬起頭，哭紅的雙眼還含著淚。橘彷彿被一股力量驅使——來自於自身的某股力量，令他抬起手去抹掉土田臉頰上的淚痕。
「再夢到的時候，就說，你不要再這樣了。」
「嗯。」土田默許對方的動作。

Kenchi當時臉上還有點嬰兒肥，所有年輕人都有的肉肉的感覺。
他在學校不算受歡迎，理工科的男學生在綜合大學通常都不是特別受歡迎的群體，看起來相對樸素，性格也比較被動。雖然不是所有的理工男都是一個模子出來，但女同學總會有這種感覺。
Kenchi也不例外。
即便加入了舞蹈社團，慢慢可以跳出讓旁人咋舌的柔軟舞蹈，會主動接近他的女同學還是少。
比起穿著時尚的經濟學院、設計學院，理工男在風評上就很吃虧。

舞蹈社團的男同學看法就不一樣。
青春洋溢的男性之間當然也有互相較勁、比個高下的心態，但對優秀的同性也會發自內心地讚賞。
Kenchi記舞蹈動作快，體能很好，困難的舞蹈動作也完成得比別人好。雖然他們沒見到過Kenchi單獨練習到很晚，但大家都知道在群舞中動作凌厲吸引眼球的，一定是Kenchi。

一枝獨秀的時間沒有太久，舞蹈社團迎來了一批新社員。
當中有一個綽號叫Batta的新人，在入社團的能力展示中擢獲了大家的注意。
「喂Kenchi，新來那個傢伙好厲害喔。」社團的團長在圍觀的人群中對社團之星這樣說。
Batta不單舞蹈表現優秀，長相俊俏的他一下子就成為了學校女同學的談論話題，設計院有個新生長得帥跳舞也厲害，一時間風頭無兩。
社團的學長本想著藉此話題跟Batta搭上話，卻被對方毫不收斂的鋒芒刺痛，對說出「有時間想這些前輩為什麼不多練一陣舞？那個動作前輩做到啦？」這種話的新人心生不滿。

舞蹈社團迎新會在一家學校附近的卡拉OK店舉行。社團長先發表了對新人的歡迎致詞，然後讓新人一一自我介紹。
輪到Batta的時候，他拿過麥克風，只簡短說了兩句。
「叫我Batta就行，我喜歡跳舞，謝謝。」
其他新人都有提到自己的全名、所在專業和簡單的個人自述，唯有Batta，連名字都沒說。
「這傢伙真讓人不爽。」坐著聽的學長中傳出這樣的聲音。
新人自我介紹完畢，活動便正式開始。就著各種肉類酒水，三五個人擠在一起搶兩個麥克風，年輕的男孩子很容易就玩在一起，笑得毫無芥蒂。
Batta被其他新人拉著一起去給前輩敬酒，沒想到明明是舞蹈社團，體育系的風格也很濃重。前輩們本來對他一進社就搶盡風頭的事懷恨在心，今天見他為人滿身是刺無法融和，便更是氣不過來，一對一敬酒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逼Batta乾杯。諒他酒量再好，被這樣輪番猛攻也招架不住。
「喂，好像醉了。」吃飽喝足歌也唱得差不多，一群人打算散了，新人基本上吐的出去吹風，不吐的也在大廳躲酒，安安靜靜窩在角落睡著了的Batta顯得尤其突兀。
「拍視頻拍視頻！」幾個人起哄，有人開始脫Batta的衣服，有人開始用番茄醬在他臉上畫畫。
「褲子脫掉！」拿手機拍的人說了一句，其他人更興奮起來，準備拍點男性間無傷大雅的愚蠢視頻，滅一滅這傢伙的氣焰。
「你們差不多得了。」Kenchi終於開口，脫下外套扔在Batta身上，「鬧大了這傢伙還不知道會怎樣。」
聽Kenchi這麼說，其他人都訕訕收手。社團長說去結帳，其他人借機也離席避開這個尷尬的氣氛，一時包間裏只剩Kenchi和Batta。
Kenchi打算回家，可看著這個被鬧了一陣卻一點沒轉醒的人，又無奈坐了回去。
「喂，回去了。」Kenchi推了下Batta，對方毫無反應。他拿紙巾擰成條，往對方耳朵掏。
「好癢⋯⋯」Batta抬手撓撓，含糊哼唧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抬。
Kenchi決定捏住他的鼻子。
Batta皺眉，口中噗噗地吐氣，過了一陣突然坐了起來。
「嘔⋯⋯」乾嘔了一聲，腦袋因為過猛的動作痛了起來，「啊⋯⋯好難受⋯⋯」
「回去了，你家在哪？」Kenchi耐著性子問。
「你是誰，為什麼要知道我家⋯⋯嘔⋯⋯」
「我是Kenchi，起來送你回去。」
「Ken⋯⋯chi？不認識。」
「舞蹈社團的。」
「啊，喔⋯⋯社團之，嗝，星。我是Tetsuya。」
Kenchi有點詫異地看了眼Batta，不，Tetsuya。沒想到渾身是刺的人醉酒以後變得這麼誠實。
「帶你回家，起來。」Kenchi拉起Tetsuya，往他手裏塞了一堆紙巾讓他擦臉便扶著人出了門。

幸好迎新會的地點就在學校附近，幸好Kenchi租的屋子也在學校不遠。路上走得像二人三足似的兩人好不容易搞清楚了Tetsuya的住處，地址過於熟悉甚至讓Kenchi愣了好一陣。
Tetsuya就是前幾天哐哐搬進來的樓下一戶。
把人放在牆角，Kenchi蹲下來問Tetsuya要鑰匙。對方閉著眼在身上胡亂摸了兩圈，又沒了動靜。
「進去再睡。」Kenchi二十萬分無奈，只好伸手掏對方的褲袋。
「不要摸⋯⋯」
「誰摸你了，別動！」Tetsuya邊掙著腿邊扯Kenchi的手，已經摸到鑰匙扣的手指被拉了出來。
「Kenchi我好渴。」掙扎的人突然停了手，又恢復成一灘。
「開了門才有水喝。」終於掏到了鑰匙，Kenchi開了門，用一隻腳頂著，雙手並用把人提進門。
Tetsuya被提得踉踉蹌蹌，Kenchi踩著他鞋跟把鞋脫掉，然後把人扔在玄關的木地板上。
「你自己行不行？」
Tetsuya沒有回答，爬起來用膝蓋緩慢移動進門，惹得Kenchi站在門口大笑起來。
「吵死了你。」廳裏的Tetsuya抱怨了一句。
「那我走了啊。」
「嗯。」喝過水的Tetsuya，已經躺倒在地上。
Kenchi關門回家。

2

「⋯⋯唔⋯⋯」趴在桌子上的Tetsuya發出跟他的臉不相稱的聲音。
「宿醉這麼難受？」坐旁邊的男同學看不下去，決定還是關心他一下。
「睡了一晚上地板，骨頭好像都錯位了。而且，哈嗤——嗯，應該感冒了。」
畢竟春天晚上氣溫還是挺涼的，Tetsuya揉揉鼻子，又無力趴了回去。
「剛剛收到信息，下午沒課要去舞團排練。」
「⋯⋯唔⋯⋯」
「第一次排練就翹掉不太好吧？」同學順利領會了他的意思。
「我頭暈。」Tetsuya忍下頭痛，艱難地回了句。
「所以一開始你就不應該那樣好好說話的話可能還能請個假。」
「我去。」想想還是咬咬牙也不想求人。
「行吧，服了你。」

下午的排練有些沒課的成員一早就到場，有些人上完課才來，本來學動作記舞步各自進度就不一樣，除非後期集體彩排，不然對時間要求並不嚴格。
沒吃早飯的Tetsuya考慮到下午還要消耗體力，中午只好多少吃點清淡的麵食填填肚子。磨磨蹭蹭到練習場，已經有幾個人練了一身汗水坐在角落休息。
團長見幾個新人到了，就過去給他們講解接下來要參賽的事情。
「你們入學之前就報過名了，所以時間沒剩多少，希望你們能在那之前學會這次的舞。」團長把錄影帶交給新人，「位置還沒定，這裏有幾個站位還沒安排，你們商量下回頭告訴我吧。」
「好的，謝謝團長。」其中一個新人很積極，立刻接下社團長給的資料，儼然已經是新人小隊長的作風了。
其他新人也很積極地圍到小隊長那邊，想要看看能不能搶到個惹眼的站位，只有Tetsuya把背包放到一邊，坐下便開始喝水。
「不去看站位嗎？」休息中的Kenchi看坐在附近的人一臉不在意，忍不住問。
「反正是挑剩的，站哪裏不一樣。」
「喂，這站位都是按實力排的，難道中間位讓你們新人站嗎？」一旁的學長聽不下去嗆了回去。
「有實力站在哪裏都能出挑，」Tetsuya放下水瓶，「既然是按實力排那就應該選拔一下？」
「你跳了幾年舞這麼大的口⋯⋯」
「哈、嗤——」學長話沒說完，就被Tetsuya的噴嚏打斷。
「感冒了？」Kenchi向Tetsuya挪過去一點，「發燒沒有？今天不要跳了，回去早點睡吧。」
他看見Tetsuya搖搖頭，倔強地站了起來上場開始練舞。

本來以為跳了一陣出過汗就會舒服點，Tetsuya咬牙又堅持了一陣，腿只有越來越不聽使喚的感覺，手臂抬起來牽連到脖子都覺得痛。
「Tetsuya，休息一下吧。」一直在他附近練習的Kenchi看不下去，終於拉著他到一邊坐下。
「多管閒事。」
「昨天你就直接睡過去了？」
「你不用覺得是自己的責任。」
「沒想到你看起來這麼聰明，做人這麼傻。」Kenchi突然的發言讓Tetsuya住了嘴，盡了全力瞪住他。
「你這樣的狀態會影響到其他人，你的態度也會影響到社團。如果你是因為熱愛跳舞來這裏，我們歡迎你展示自己的實力，如果你只是來鬧事的，就不必費心。」
Kenchi拉起Tetsuya，把背包塞在他手裏，「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的排練希望你可以精神飽滿地參加。」

「嗚哇，沒想到Kenchi會發火。」在社團已經呆了三年的團員偷偷感嘆。
「你聽到他叫Batta什麼了嗎？」
「沒聽清，叫了什麼？」
「嘖嘖。」

3

Kenchi不算是個熱心的人，但他對社團的比賽很看重。他們老團員在畢業前能參加的比賽已經不多，加上課業的原因能練舞的時間就更少，為了跳舞以外的問題影響排練，是他非常不願發生的，能讓新人盡快上軌加入集體排練，這才是Kenchi目前最在意的事情。
Tetsuya對這樣的心情並不了解，但他認為Kenchi說得有道理。他加入舞蹈社團是為了精進舞技，並且可以獲得比賽機會，搞不好能突圍而出成為專業舞者。與跳舞沒關係的事情他應該少參加少理會，不能影響到重點事項。

那天之後，在社團的Tetsuya變得寡言，除了跟跳舞相關的事情一概不參與，不論是休息時間的閒聊還是練習後的聚餐一律不參加。舞蹈的學習和練習倒是很熱心，但凡比別人做得差學得慢的動作，就會花更多的精力去自我練習。實在有做不到的動作，甚至會硬著頭皮去請教Kenchi。
而Kenchi也沒讓Tetsuya失望，他像是毫不介意之前的事情一般，對不融入集體活動的Tetsuya也毫不在意，只要是跳舞的事情都有問必答。
漸漸社團裏就傳出了奇怪的流言。
「Kenchi，」社團長叫住練習完準備離開的人，「有個事想跟你商量。」
「嗯。」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團長才終於開口。
「你覺得讓Batta站這個位置如何。」團長也看到了Tetsuya的努力與能力，中心人物後排左側的位置相當搶眼，有些走位還會站到前排來，可謂機會難得。
「按他的能力應該沒問題吧，其他人沒意見？」
「也沒幾個人有意見吧，畢竟天賦和努力有目共睹啊。」
「那也是。」平心而論，Tetsuya的確是天生適合跳舞的人。雖然身高不出眾但四肢修長有力，靈活舞動的時候輕盈流暢的動作看起來毫不費勁，力量感和美感能很好調和，在社團裏的確是能俯瞰眾人的料子。
「另外還有個事情，其他人傳你們倆勾搭上了，是真的嗎？」
「定義下勾搭上？」
「就是那個，你知道。」
「我不知道。」Kenchi坦言。
「你倆沒在戀愛吧？」
「沒有。」團長盯著Kenchi看，但對方的臉色非常淡定，既沒有被這個問題冒犯到，也沒有被發現的窘迫。
「那就好，不然這麼安排會被說的。」
「辛苦你啦。」Kenchi拍了拍團長的肩，過了今年團長就要卸任了，最後一次組織的比賽當然希望盡善盡美。
「過了今年你也要離開了吧。」
「還沒考慮過這個。」
「差不多大家都開始準備畢業和面試的事情了，還是說你想繼續跳舞？」
「不知道，說真的我也在糾結。」
「那就先好好比賽吧，把眼前的事情盡力做好再說。」
「好。」

Kenchi雖然沒有把對詭異問題的在意表現出來，但那並不表示他沒有在意。
對團長提到的其他人傳他跟Tetsuya「勾搭上」一事，他還是稍微認真地花時間思考了下。
結論是，他覺得跟Tetsuya一起跳舞挺開心的，對方相處起來也還可以，長得也賞心悅目，既然對他沒損失，就不是一個問題了。
但這問題不知道怎麼就傳到Tetsuya耳裏，他作為被女同學追捧的帥哥沒想到跟女同學的緋聞還沒來，跟男學長的緋聞就先駕到。
有些人真的是，有時間八卦碎嘴為什麼不能好好練舞。
不過即便這樣，也沒有影響Tetsuya堅持努力跳舞無視閒言碎語的決心。大賽將近，他的戰鬥心也燃燒得更旺盛。

4

賽期將近。
為了新生可以趕上進度，前輩們開始了一對一的輔導練習。主要按站位和擅長的舞種分配，也會看前輩的時間進行合理調整。
身為社團之星的Kenchi畢竟是站在舞團中央的人，考慮到需要更多時間自我練習，團長一般都不會讓他輔導後輩。
但今年情況就不太一樣了。
Tetsuya跟其他前輩不熟，而且他又站Kenchi周圍，針對如何配合表演，兩個人已經私下討論了一段時日，待他們倆將結果告知其他站旁邊的人，可以說是嚇了大家一跳。
「這個地方我跟Tetsuya錄好了一段，你們看看這樣如何。」Kenchi展示給其他人看的是他跟Tetsuya排舞的錄影，兩人配合到位，跟原定的動作只有些許改動，效果卻大不相同。
「看起來的確更流暢。」
「那就這麼定了，臨時改動作麻煩大家了。」
「沒事，Kenchi說一聲就行。」
「其實這是Tetsuya提出來的，大家覺得可以就好。」
這倒令人注目了。進團幾個月的Tetsuya提議修改一早就定好的舞步，雖說的確是個合適的建議，但有些人心裏可沒法接受來自新人的提案。
可是礙於剛才已經答應下來，且Kenchi也贊成這樣的改動。現在才說不贊成，就顯得太沒有氣度了。
「行吧，就這樣了。」
「Batta，編舞還不賴嘛。」團長倒是欣然接受，第一次與Tetsuya擊掌鼓勵。

社團順利通過了區域賽的選拔，進入了市選拔。這一天學校也組織了一些學生到場打氣和拍攝，回頭做進校刊裏成為更多人的談資。
區域賽時因為各人的表現大家對新生有了更進一步得認識，團隊氣氛變得比之前和睦，練習時也更多圍在一起交流，互相提建議。
Tetsuya雖然給其他人的第一印象很難接近，幸好經過幾場比賽下來有目共睹的努力和舞動時的淩厲身姿都讓大家意識到他並不是個嘴上說說實力平平的傢伙，漸漸能敞開心扉被其他人所接受。有些前輩也發現了他只是個嘴上特別不饒人其實是個熱心腸的人，更是既往不咎。

市選拔賽大家都抱持著衝出重圍的決心，整理好演出服便踏上舞臺。
其他系的女同學，甚至外校的女學生，在開場幾個小節後便忍不住尖叫起來。Kenchi頎長的身姿跟隨音樂在中央帶動著，其他人受到歡聲的鼓舞更是賣力舞動，熱力從舞臺擴散至全場。
Tetsuya數著節奏，一如既往地在那個安排好的音符下跳躍，展示他有力的彈跳和滯空時柔軟的動作，正按計劃在某個位置落地站穩把注意力交給下一人，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塊頭巾。他一腳踩在那塊不知從何而來的布上，身體不受控制往前倒去。Tetsuya雙手伸展抵住地板，雙腿借著慣性劃出一道弧線勉強站穩落地。
臺下爆發出一陣掌聲，沒有人知道這個空翻是計劃外的動作，也沒有人看到Tetsuya不自然的笑容。
「冰袋！」下了臺團長和Kenchi扶住Tetsuya，對方毫不客氣就倒在Kenchi懷裏。
剛才臨時救場的動作看似炫技，實際上附近的人都看到了衝擊的力度對Tetsuya雙臂的影響。
「還有感覺嗎？」團長試著捏Tetsuya的手臂，有些地方特別疼但好幾個地方已經麻目了。
「不確定是扭到還是斷了，」Kenchi抓起其他人遞過來的兩人的背包就扶著Tetsuya往外走，「現在就送他去醫院。」
「我陪你去，」另外一個同期的前輩也主動幫忙，「團長你留下安排大家的事情吧。」
「好，回頭給我電話。」

Tetsuya一到醫院就被安排去做檢查，Kenchi滿頭大汗站在他身邊，另一名前輩則幫忙掛號交費。因為雙臂都痛得無法活動，Kenchi必須扶他坐起來，幫他穿上鞋子再扶著他去候診室等醫生判斷結果。
「很痛嗎？」
「比剛才好一點了。」
「麻的地方有知覺了沒？」
「不知道。」Tetsuya臉色蒼白，Kenchi不敢捏他的手臂確認，有點手足無措。
醫生很快就把他們叫進去，告知了情況。
「扭傷的情況相當嚴重，手腕因為受力過度的原因骨頭有點裂了。」壞消息是Tetsuya最近都不能好好練舞，必須敷藥靜養，好消息是他還相當年輕所以骨頭應該能長好。
「會影響今後跳舞嗎？」Kenchi問出了Tetsuya最想知道的事情。
「這還要看他恢復的情況，但如果需要手腕受力的動作的話可能還是有影響。」

5

Kenchi送Tetsuya到家的時候，團長的電話也正好打來。團長跟學校打了招呼說明情況，Tetsuya有幾個同學答應了在校期間可以照顧他，正好Kenchi住樓上可以一起上下課，除了近幾個月不能參加練習和比賽，其他並沒有太大問題。
聽Tetsuya說明了情況，團長稍微鬆了口氣。考慮到前臂和手腕的傷對日常生活的影響，不是嚴重的情況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Kenchi把藥放在桌上，給Tetsuya倒了杯水放在茶幾上。
「我先給你準備晚餐，等下還要回學校一趟。晚上你想洗澡就給我發信息。」
Tetsuya點了點頭，雙眼盯著水杯沒有說話。
「不喝？」
「嗯……」Tetsuya看了Kenchi一眼，又低下頭。
「啊，你等等。」才想起來醫生說Tetsuya暫時除了筆和筷子都拿不動，幾根手指從手腕的夾板伸出來仿佛蟹鉗一樣僵硬，才反應過來他想喝水也沒辦法自己把杯拿起來。
Kenchi坐到他身旁，把水杯遞到對方嘴邊，看著Tetsuya雙唇銜住杯沿才把杯底稍微抬高。
「那我先上去做飯，有什麼你給我電話。」Kenchi把水杯斟滿，在櫥櫃翻找了一陣好不容易才發現一根吸管，放在杯子旁。Tetsuya沒有回應，垂著頭看不見表情讓Kenchi有點擔心。
「很快就能好起來的，」Kenchi安慰道，「按醫生說的養好傷，接下來……」
「是故意的。」
「嗯？」
「那條頭巾是有人扔在那裏，故意讓我踩上的。」Tetsuya想用手背擦臉上的眼淚，又想起手受傷了只能動動幾根手指，一時氣不過抬手就想往茶幾砸去，幸好Kenchi眼明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往自己懷裏帶。
Tetsuya仿佛要跟人扭打起來似的使勁掙扎，被Kenchi死死護住雙手。等Tetsuya終於停下來，Kenchi才小心翼翼放開他。
「跳舞總會多少受點傷，」Kenchi輕聲說著，抬手去抹Tetsuya臉上的淚痕，「就算是自我練習，有時候為了挑戰高難度動作也會摔得很重。比起想著接下來無法練習參賽，現在更重要的是養傷。」他想摸Tetsuya的頭表示安慰，被對方躲開了。
「團長會處理這件事的。」Kenchi保證道。
「你不生氣嗎？如果因為我摔倒導致無緣決賽，你大學最後一次比賽因為別人的妒忌心葬送了機會，你也覺得不要緊嗎？」
「那是我的事，不是由你賭上兩條手臂去挽救的。」
「但是……」
「你有什麼毛病？這次幸好只是腕骨裂開，萬一骨頭斷了留下後遺症，以後還想跳舞嗎？」
Kenchi歎了口氣，內心滿是無能為力的怒火和心疼。他當時就站在Tetsuya旁邊，看著他踩到頭巾整個人飛撲出去。他來不及反應，更來不及抓住對方。Tetsuya要是運氣差一點，或者身體能力差一點，他可能就摔在地上磕到腦袋，甚至摔下舞臺。
「Tetsuya，你是不是喜歡我。」Kenchi的話還沒經過思考就滑出口。
「我不知道。」面對Kenchi的質問，Tetsuya坦言自己也不清楚心裏這股毛躁的情緒從何而來。Tetsuya一直都很受歡迎，中學時交過幾任女朋友，到了大學依舊受矚目。相反Kenchi只在很熟的朋友面前才展示幽默的一面，平日裏只是個安靜的學長，即便跳舞出眾也並沒有像Tetsuya那樣被其他系女同學追著跑的程度。
「你又不如我帥。」Tetsuya嘟著嘴，忍不住把心裏的抱怨說出口。
「跟這個有什麼關係。」Kenchi側過頭把嘴唇輕輕貼到Tetsuya臉頰上，「感覺討厭嗎？」
Tetsuya搖了搖頭。
「那……」Kenchi把目標移到Tetsuya因為感覺不討厭而更不爽、撅到天上的嘴，「這樣討厭嗎？」
Tetsuya氣呼呼地搖了搖頭。
「那還不是喜歡我？」Kenchi捏了對方的臉一把，沒發現自己的笑容太過燦爛。
「就說了不知道！你放開我，壓到手、哎呀……」Tetsuya高聲呼疼，終於制止了Kenchi壓過來繼續親吻的動作，「那、那……你呢？」
「你這個笨蛋。」
「欸？」
「我上去給你做飯。」
「Kenchi！」Tetsuya大喊了一聲，「快回答我。」
「你還真的以為有這麼好心的學長自己忙得快瘋了還天天陪你練習哦？」Kenchi忍不住又捏了一下Tetsuya的臉頰，好像要他趕緊醒醒。
「啊？所以你一早就……」
「是啊，誰讓你長得這麼好看。」Kenchi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又靠過去啄吻Tetsuya微啟的唇，「得做飯了，等下還要去學校一趟。」

Kenchi一邊洗菜一邊哼著歌，連他都沒料到自己會如此快樂。
他對Tetsuya隱約產生感覺是在迎新會的時候，喝醉的Tetsuya縮在他懷裏用與平時完全不同的黏膩聲音喃喃自語，一會兒又跟Kenchi撒嬌一般往他懷裏鑽。初時Kenchi僅僅當作是喝醉的小鬼撒嬌，但後來Tetsuya開始說覺得跳舞的Kenchi很帥氣，體形修長就像模特一樣好看，脫下衣服還露出了讓他羨慕的肌肉。Kenchi越聽越開心，沒想到被萬人迷稱讚的感覺如此好。到後來團長詢問他倆是否好上了的時候，Kenchi才終於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只要Tetsuya提出，他就會儘量擠出時間和他練習，他喜歡私下的時候Tetsuya跟他相處的方式，他發現自己願意花更多的時間與Tetsuya相處。
Kenchi也有過女朋友，他看見Tetsuya的時候心裏癢癢的感覺，跟當初喜歡某個女孩子的時候那麼相似，本能驅使他靠近對方一點，如果可以再多一點。
距離結論只差臨門一腳，在今天Tetsuya發生意外的時候，Kenchi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答案。

『可以上來嗎？不想一個人呆著。』Tetsuya給Kenchi發了信息，回覆之後門鈴立刻響了起來。
「這麼心急嗎？」Kenchi調侃道。
「說了那種話之後就把我一個人扔在樓下，我才想問你什麼毛病。」Tetsuya徑直走到廚房，看看今晚吃什麼菜。
「豬肉白菜鍋，」Kenchi把人推到客廳坐好，「等下幫你盛好拿下去，拿保溫袋包著隨時可以吃。」
「Kenchi，」Tetsuya雙手擺在膝上，擺出一副乖巧的表情微微側頭，「一定要去學校嘛？」
「就算這樣引誘我，還是有事要處理不得不回去一趟。」Kenchi調好火候，三步並作兩步來到Tetsuya身邊。
「才沒有引誘你。」Tetsuya低頭玩手指，欲言又止。
「究竟想問什麼？」
「剛才……說的都是認真的嗎？」
「剛才說的什麼？豬肉白菜鍋？」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喔，那個呀。」Kenchi故意逗他，不把話說清楚。
「我回去了。」Tetsuya起身還沒站穩，就被拉著手臂跌回沙發上。一個溫暖的懷抱接住他，然後留著鬍子的臉就靠了過來。

「我得把鬍子刮掉。」
「我也是。」
一吻結束，兩人得到了相同的結論。

6

Kenchi從學校回來有點晚，吃過晚飯就下樓幫Tetsuya洗澡。本來今天比賽之後好好洗個澡是個絕佳的去疲勞方式，現在這個狀況Tetsuya只能拿毛巾蓋住下身，蹲坐在板凳上舉高雙臂讓Kenchi幫忙洗澡。
要不是互相確認了心意，本來赤身裸體也不是多大一件事。但在此之後，雙方都有點在意。
其實也沒什麼要不得的，可是現在兩人應該算是在交往了吧？所以，應該還是挺要不得的？Tetsuya猶豫了一陣，臉上因為困擾皺了起來。
「弄疼你了？」Kenchi覺得Tetsuya畢竟是個漢子，沒有必要像對待玻璃一樣待他，所以手上力度並沒有收斂多少。但看到Tetsuya皺眉，又怕是自己太粗魯，不由放輕了動作。
「啊不，我在想事情而已。」
「還在想今天的事？」Kenchi幫Tetsuya洗好上身，示意他把腿伸直好洗下身。
「不是，嗯哼好癢⋯⋯」Kenchi拿海綿仔細搓洗雙腿，然後用手把腳背、腳趾和腳板都揉一遍，一點都沒有嫌棄的樣子。
「等下擦乾幫你按摩一下，今天都沒有好好拉伸，整個人好僵硬。」
「嗯，謝謝。」
「那就用親吻答謝我吧。」Kenchi準備好一條濕毛巾，交給Tetsuya擦拭蓋住的部位，自己先出去。
「好了。」不一會兒Kenchi聞聲返回，扶起Tetsuya幫他擦乾身體。

沐浴後Tetsuya被帶到床邊，拿起吸管補充水份。Kenchi收拾好浴室來到臥室，讓他躺下開始做肌肉放鬆按摩。
Tetsuya皮膚帶著水氣，不知道是洗澡的緣故還是出了一層薄汗，蒸發後觸感微涼。Kenchi的手掌帶著彷彿熱敷一般的溫度，手指力量適宜地揉捏著肌肉，疲勞感開始從毛孔滲出來。
「沒想到你這麼會照顧人。」趴在床上的人埋在枕頭裏含糊咕噥，聽起來就要睡著了。
「還有很多事情可以慢慢發掘，」Kenchi語裏帶著笑意，「睏就睡吧。」
「嗯⋯⋯」
Kenchi不愧也是跳舞多年的人，對腿部肌肉哪裏需要放鬆一清二楚。為了不打擾Tetsuya的睡眠更是輕重得宜，沒多久就聽到他發出了綿長的呼吸聲。
「真是可愛的傢伙。」Kenchi完成腳板的放鬆，輕輕拍了一下Tetsuya的臀部，寫了張紙條拿上鑰匙便鎖好門離開。

第二天是週六，按計劃這天Kenchi要到學校圖書館查閱專業相關的書籍，在那邊基本耗上一整天。通常中午就在飯堂解決，晚上在家隨便準備點吃的，再看看資料。
現在考慮到Tetsuya的情況，Kenchi起了個大早到圖書館搬了一堆書回家，哪裏看書不是看，可不能餓著他的可愛學弟。
可愛的學弟大概十點多給Kenchi發信息告訴他起來了，艱難地自己刷好牙，但沒辦法洗臉。Tetsuya沒想到擰個毛巾也這麼費勁，幾根手指捏著濕答答的布團毫無辦法。沒多久大門就響起開鎖聲，Kenchi脫了鞋光腳往廳裏走，就看到從洗漱間探出頭來的Tetsuya。
「救我。」Tetsuya軟軟撒嬌，把濕毛巾交給對方。
「我覺得你搬上來跟我住會更方便，」Kenchi幫他擦好臉，用手抓了抓對方睡亂的頭髮，「收拾點需要的東西，上去吃早餐。」
「就同居了嗎？我不要。」
「那我把東西搬下來，你給我等著。」Kenchi掛好毛巾就一溜煙上樓，扛著一堆書哼哧哼哧又回來。
「那不還是同居，」Tetsuya靠過去用手指勾住Kenchi的衣襬讓他轉過來，「昨天欠你的。」
一股清新的薄荷味輕撫Kenchi雙唇，他還來不及放下手裏的書就先坐到沙發扶手上，高度正好可以讓Tetsuya稍稍低頭，手放在他的肩上可以好好保護受傷的部位。
「好癢，」Kenchi忍不住撓了把周邊光潔的嘴唇，「晚上幫你刮鬍子。」
Tetsuya點點頭，很是滿意。
「早餐上去吃吧？」
「好。」

Kenchi洗碗的時候，Tetsuya靜靜地在屋裏打轉。他們房間的結構和尺度基本相同，但因為家具的選擇和擺放整體差異就比較明顯。Kenchi的房間收拾得挺整潔，有些地方看得出經常使用堆了點雜物，除此以外只有一個問題——書非常多，種類繁雜數量驚人，幾個書架裏外三層都被塞滿。Tetsuya注意到還有一大摞光碟，文藝片、倫理片，恐怖片，應有盡有。
「這個好看嗎？」Tetsuya看向擦著手過來的Kenchi，指著其中一張碟。
「恐怖片，要看嗎？」
「不要。」
「Te醬怕鬼？」
「才沒有！」
「那就是怕鬼。」Kenchi笑了一陣，看著氣鼓鼓的學弟礙於手傷沒辦法揍他，便笑得更猖狂，「哎唷！」
學弟還能狠狠踢他一腳。

Kenchi窩在沙發裏看書，Tetsuya坐在書桌邊緩慢敲著鍵盤。為了避免勞累，Kenchi用毛巾折疊好給Tetsuya承托手腕，打字只要抬手指便可。屋裏除了翻書時紙張磨擦的聲音，就是鍵盤的聲響。Tetsuya停下來緩口氣，覺得這樣安逸的週末好像很久沒有過。
大概是因為看書的人的側臉看起來柔和，褪去跳舞時的尖銳感，也算是個安靜的美男子。
「看你的書，不要走神。」Tetsuya發現被注視的人笑了起來，出聲批評。
「等我看完這一頁。」Kenchi沒有回頭，輕聲回應。
沒等多久，Kenchi放下書本，朝Tetsuya走去。他抓起放在毛巾上的手，從指尖開始揉捏，到手背放輕動作，再換一隻手。
「等下要看恐怖片嗎，我帶下來了。」
「看就看，誰怕誰？」
「好呀。」Kenchi發現自己特別喜歡逗Tetsuya，逗得他氣呼呼的，伶牙俐齒都無用武之地，萬人迷的魅力一無是處，只是最素的愛撒嬌的Tetsuya，就特別開心。
尤其是剛才嘴硬說不怕現在連捂耳朵都沒辦法做到只好往Kenchi懷裏躲的樣子，簡直不能更可愛。
「討厭死了你！」